欧洲分裂的地缘政治使任何一个城邦或国家的政治都没有办法垄断式地控制资本；资本在政治的裂缝中流动、竞争、联合、垄断，最后终于形成了金融寡头垄断。回过头来一看，欧洲的政治居然还是分裂的。不用说，在资本与政治的博弈中，力量的天平开始向资本一方倾斜了。

   安德鲁·杰克逊

　　△小梅：叔叔，杰克逊总统被刺杀成功了吗？

　　▲我：没有，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1835年1月30日，国会山举行一位去世议员的葬礼，杰克逊总统前往参加。当他走进国会圆顶大厅的时候，一个侧门里突然走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叫理查德·劳伦斯，是一个油漆匠。劳伦斯径直走到了与杰克逊只有6英尺远的完全瞄准距离，冷静地掏出一把手枪，对准杰克逊开枪，不料子弹卡壳了。劳伦斯立即扔掉这把手枪，掏出第二把手枪，对准杰克逊再次开枪，不料子弹又卡壳了——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以当时的枪械制造水平，连续两把手枪子弹卡壳的概率只有万分之四。回过神来的杰克逊总统立即挥起手杖还击，将刺客打倒在地，并勇敢地冲了过去，与刺客在地上扭打了起来。“老胡桃木”血液里的战斗基因被激发出来了，当刺客终于被逮捕起来的时候，好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位怒不可遏的老总统拉了开来。

　　△小梅：真是惊心动魄，这个杰克逊也真不是好惹的。这一回，资本大鳄一口咬上了“老胡桃木”，不仅没能咬动，牙齿反倒被崩掉了几个。

　　▲我：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刺杀总统，从此，美国的政治基因中就被注入了刺杀总统的病毒；而刺客理查德·劳伦斯则被诊断为精神失常，最终逃脱了刑事处罚，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余生，从此也开了刺杀美国总统的都是“精神病人”的先河。

　　△余斌：精神失常真是个好理由，不过我才不信呢！

　　▲我：关于私人中央银行的存废较量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经济问题，而是资本与政治之间的一场殊死较量，是对货币发行权这一金融制高点的反复争夺。杰克逊1845年于家乡田纳西州去世，然而杰克逊主义从此就像幽灵一般盘旋在美利坚合众国的上空，将任何企图重建私人中央银行的努力都无情挫败。美国从此进入了没有中央银行的70多年时间，然而这70多年时间，也是美国真正的多事之秋。在70多年时间里，美国爆发内战，先后发生了3次经济大危机：1837年经济大危机、1857年经济大危机、1907年经济大危机。至于政治上出的事，那可就更多了：1835年，刺杀杰克逊总统未遂；1841年，哈里森总统刚刚上任就“意外”死亡，副总统约翰·泰勒接任总统，结果在总统任上被辉格党开除出党；1850年，扎卡里·泰勒总统“意外”死亡；1865年，林肯总统被刺杀；1881年，詹姆斯·加菲尔德总统被刺杀；1901年，麦金莱总统被刺杀。在不到70年的时间里，美国总统居然接连出事了7个，其中3个被成功刺杀，1个刺杀未遂，2个“意外”死亡，1个被开除出党。

　　△余斌：平均10年就有1个总统出事，这伤亡率可比诺曼底登陆的高多了。

　　▲我：这些总统出事，当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就是资本干的。不过这些总统在任时对私人中央银行问题都持反对态度，的确也是真的。那段时间里，美国还面临着一个关于奴隶制存废问题的国内矛盾，因此很多锅都被甩给了这个矛盾。比如，刺杀林肯的演员布思被认为是一位同情南方的精神错乱者，这或许是真的，不过林肯总统在战争期间直接发行了以政府信用为基础的“绿钞”，从而动了私人资本的奶酪，这的确也是真的。又比如，据说约翰·泰勒总统被辉格党开除出党是因为同情奴隶制，这或许是真的，不过泰勒总统在任时坚决阻止了私人中央银行的复辟，这的确也是真的。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的矛盾的确是多维度的，我们不能只从资本与政治之间的矛盾这个单一维度来看待所有的事情，但是我们也应该牢牢记住，资本与政治之间的矛盾的确是十分重要的，我们在分析问题的时候绝对不能对其完全无视。

　　△余斌：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必须是真的。如果有人来问我：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鬼啊？那我会告诉他：钱给多了，人就变成鬼了。

　　▲我：是啊，钱给多了，人就变成鬼了。在经过了70多年的死命折腾和无孔不入的经济渗透之后，美国人终于顶不住资本的压力了。1910年11月，著名参议员尼尔森·奥尔德里奇邀请了3名银行家和1名财政部部长助理，以一起去郊外猎鸭为名，悄悄地来到了神秘的哲基尔岛俱乐部，就如何建立中央银行的问题进行了反复讨论，最后敲定了成立“美国联邦储备系统”的一整套解决方案。1913年12月23日下午6点，威尔逊总统娴熟地换用着4支金笔，在一份印在羊皮纸的《美联储法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全世界最强大的私有中央银行就此诞生。

　　△小梅：叔叔，美联储应该是100%私人股份吧？这次联邦政府有没有保留股份？有没有设定授权期限？

　　▲我：美联储是100%私人股份，联邦政府没有任何股份，也没有设定任何授权期限。70多年时间以来，杰克逊主义一直就是私人银行家的噩梦，以至于《美联储法案》的起草人、威尔逊内阁的财政部长卡特·格拉斯曾经胆战心惊地说：“安德鲁·杰克逊的幽灵白天在我面前徘徊，夜晚则在我的沙发上作祟。”而现在，在经过了长达3/4个世纪的对决之后，安德鲁·杰克逊的幽灵终于被私人银行家杀死了。

　　▲我：《道德经》说：“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最末流的领导，总是被人骂得狗血喷头的；比这好点的，是人们畏惧他，不敢骂；更好一点的，是人们亲近且赞美他。不过，这依然不是顶级的。顶级的领导，你都不知道他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一个人想要刺杀总统，目标总还是有的；如果一个人想要刺杀资本的话，我的确不知道他的目标会是谁。

　　△小梅：叔叔，我有个疑问，不知道方不方便说呢？

　　▲我：有什么不方便的，说吧。

　　△小梅：从常识上讲，私人资本控制中央银行肯定是不妥的，但是您发现了没有，没有中央银行的时期，似乎情况更加糟糕，经济危机频发，社会动荡不安。所以，杰克逊主义就一定是对的吗？我怎么觉得，一个私有的中央银行，还是比没有中央银行要好点儿呢？

　　▲我：小梅，你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没错，在相当长的小农经济时代里，金融不过是农业的附属产业，小规模的地方性金融就足以适应经济需要了，一个国家的确是不需要中央银行的；然而，在由资本驱动的工业化时代，金融乃是国民经济的血液，而中央银行就是国民经济的心脏。在这个时代，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中央银行，那就像一个人没有心脏一样，是肯定要出问题的。杰克逊就任总统前后，美国正处在从小农经济时代向工业经济时代过渡的历史时期。因此，中央银行的存废之争，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正是这两个时代之争。杰克逊主义代表了落后的小农经济时代，因此无论他如何顽强抵抗，最终也是注定要输的，不是今天输，就是明天输，这就叫作形势比人强。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你说得很对，一个私有的中央银行，也比没有中央银行要强。

　　△小梅：叔叔，您的回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刚才的讨论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当然有意义了。因为杰克逊主义还有另外一个十分重要的维度，那就是——人民的立场。其实，无论是杰斐逊还是杰克逊，当这些杰出的政治家在激烈反对私有中央银行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代表落后的小农经济时代，支持他们不懈战斗的坚定信念，源自他们对中央银行属于私有的警惕和厌恶，以及对人民大众利益的关切和保护。换句话说，杰克逊主义反对“私有中央银行”这件事，其实是可以分为两个维度的：一个维度是反对“中央银行”，另一个维度是反对“私有”。在第一个维度上，杰克逊主义是错的；在第二个维度上，杰克逊主义又是对的。然而，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当时的“私有”和“中央银行”是完全扭结在一起的，因此杰克逊主义也只能一锅端了，把两个维度混为一谈，一起予以反对。而这正是我们人类千百年来最容易犯下的错误：用一个真理，去反对另一个真理；用真理的一个方面，去反对真理的另一个方面。

　　△小梅：太棒了，叔叔，我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豁然开朗了。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资本主义替代封建主义是一种历史的进步？为什么资本主义依然有着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其实，从中学开始，教科书就老生常谈了：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有之间的矛盾，是资本主义不可克服的矛盾，是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根源，也是资本主义必将失败、社会主义必将胜利的根本原因。说实话，这段话背我是会背的，但是似乎就没有真正明白过。今天，您的话让我一下子明白了：中央银行代表着社会化大生产的趋势，所以是对的；而中央银行私有则代表着生产资料私有的痼疾，所以是错的。两者之间的矛盾，的确就是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也是资本主义经济危机频发的根源。否则的话，我们就不能解释，为什么在美联储成立之后，整个西方世界还会爆发出像 1929—1933年那样的经济大危机呢？